一场意料之外的谈话。
爱梅特赛尔克、希斯拉德与那个人。
5.0剧透警告。
*** ***
“啊，你还在这里。”
光有些疑惑地抬头，向他搭话的大家伙已经不请自来地坐在了他身边。这个大家伙与其他亚马乌罗提的古代人一样，体型巨大，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长袍，戴着一模一样让人看不清脸的白色面具。要光之战士——或许该称为暗之战士——辨认出他们的个体，着实有些强人所难的意味。
“你比上次相见，更完整了一点。”古代人说，抬起手仿佛要摸他的头一般，最后却又放下了：“我原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暗之战士正站在幻影都市亚马乌罗提的一栋建筑里。他此行并非出于什么拯救世界一般伟大的目的，而是出于一些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小小私心。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默默注视着那些身着黑袍的古代人排着队办理什么文件，又一个个消失在门外。
他明白这些人只是以太凝聚的幻影，他也清楚地认识到这些人曾经确实存在过。
“……希斯拉德？”光迟疑着，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呀，你还记得我。”古代人那近乎咏叹的奇异语调里透着欢欣，“那么，我的朋友，你为何又回到这里？”
“你应该也知道了，爱梅特塞尔克……”希斯拉德停顿了一会儿，换了个称呼，“哈迪斯的魔力已经消失了，再过不久，这里也会消失的。”
“……嗯。”光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摩挲了手心，那柄以太光斧的重量仿佛还残留在他手中。
希斯拉德又瞧着他看了一阵，哎呀哎呀地摇了摇头：“你在难过。”
“他是我杀死的。”光低声说，“那一步是我必须向前走的。我并不是在后悔这么做，我只是……”
“在难过。”希斯拉德接过他的话，没有被面具藏起来的嘴角上扬着，看起来近乎是一个微笑，“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啊。”
“你之前也这么说过。”光轻声说道，“我……并不记得。”
存在于希斯拉德口中那个一万两千年以前的过去，距离暗之战士遥远得看不见尽头，他对自己有极大可能是某个对爱梅特赛尔克而言十分重要的古代人的灵魂碎片这件事，并没有半分实感。但是在那个瞬间、至少在最后那个瞬间——光切实感到了一阵来自灵魂的战栗。
然后是一阵算不上悲伤但绝不是喜悦的情绪像潮水般渐渐漫上来，将他整个人浸在其中。他分明解除了第一世界的光之泛滥的危机，却没有半分卸下重担的轻松和愉悦。
“那么请记得……我们曾经活在这世上。”
“不记得也没关系，反正你一向如此。”希斯拉德的声音轻快，带着一种面对老友的熟稔，“哈迪斯当初也总和我抱怨你。”
和一个古代人的幻影谈论自己毫无印象的前生实在是很新奇的一件事，暗之战士因此从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情绪里稍稍抽离了一些。他集中了精神，试图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这场不期而至的谈话中，而不是任由凝聚这座宏伟幻影都市的以太缠绕在他身边。亚马乌罗提的存在无时不刻提醒着他：这是爱梅特赛尔克为你而建的城市，去了解他，去理解他，去见证这绵延一万两千年的悲伤记忆。
“是吗？”暗之战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压抑，“爱梅特赛尔克，他和……我，啊，和那个人，他们……”
他的话音倏地停了，熟悉得令他颇为无奈的醉以太感正昭示着某个能力正在发动之中，那伴随头痛而来的超越之力，捕捉了他的意识，将他带往过去。
…………
“哈迪斯！”
躺在地上的黑袍人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草地上坐起来，与众不同的红色面具将他与其他市民区分开来，哈迪斯将目光投向从远处小跑而来的某个人，又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又创造了什么奇怪的概念？”
从那个人没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上几乎可以用“你怎么知道？”来形容的变化来看，哈迪斯低声念了一句：“果然如此。”
“我创造了一种生物！”那个人很快就把自己来找朋友的目的被轻而易举地看破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拍了拍身边造物的橙黄羽翼，“我以后可以骑着它去旅行啦。”
哈迪斯盯着那个人从身后牵出的生物——后世称之为“陆行鸟”的生物的巨大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是可以利用地脉进行传送吗？”
那个人愣了一下，茫然地问了一声：“传送？”
“对啊，传送。”哈迪斯重复了一次，“一般人想要去什么地方都会选择这种出行方式吧，方便快捷……”他看了一眼陆行鸟透着无辜的湿漉漉的圆眼睛，嫌弃道，“总比你虐待创造生物好。”
“对哦！可以传送，我把这件事给忘了，就想着怎么才能在路上轻松一点了。”那个人扯了扯兜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来，接着又后知后觉地提高声音，“等一下，我没有虐待它！它真的超适合骑行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那个人顿了顿，忽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爱梅特赛尔克？”
哈迪斯顿时沉默了。
“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哈迪斯，我居然比希斯拉德还晚知道你就任爱梅特赛尔克，就算我前阵子不在亚马乌罗提，你也完全可以传信给我啊。”
“哈？为什么要特地传信给你啊，不传的话你这不也知道了吗。还有，别在这种无聊的地方和希斯拉德较劲啊。” 哈迪斯稍微有些粗鲁地说着，不自在地偏过头，小声咕哝着，“还不是因为你满世界乱跑，要找你真是麻烦死了。”
那个人显然听到了，但他并没有接话。他只是盯着哈迪斯，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般。
“怎么了？”哈迪斯被看得有些别扭，就差没扯下兜帽，遮挡住那个人看向他的视线了。
“我在想，要不要和希斯拉德报备一个概念。”那个人似乎很严肃，哈迪斯也因此稍正了神色，专注地听他的朋友接下来的话语，“一个有关传送的概念。”
“普通的传送的话，这已经是人人都会的简单概念了啊。”哈迪斯轻轻皱了下眉，“将自身的以太利用四通八达的地脉奔流到世界上任意的所在，这不是我们刚刚才提过的事情吗。”
“我是说‘定向传送’的概念啦。比如在两个人之间构建以太的联络，用特定的物品进行标识，从而可以在地脉中识别出来标识过的以太，然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传送到对方身边啦。这样的概念非常适合我的朋友哈迪斯，他时常因为找不到我而烦恼，用了这个概念的话他就能随时随地找到我啦，你觉得如何啊，伟大的爱梅特赛尔克？”
…………
“你看见了吗？”希斯拉德问。
光甩了甩脑袋，将自己从超越之力提供的幻境中抽离出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他分明看见的是那两个人的过去，但与以往不同，这次超越之力带给他的体验有些奇妙，他并不是处在旁观者的视角，在那真实得过分的过去之境里，他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哈迪斯。
“这就是答案。”希斯拉德露出一个微笑，仰起头看着这座被称之为“创造管理局”的建筑的穹顶，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对于哈迪斯而言，那个人……你也是极为特别的存在。”
“是吗？”光再一次下意识地反问道。但那个答案他确实已经在刚才所见的过去里获得了——即使哈迪斯的目光被藏在了他独一无二的红色面具下，光也能感受到他一直注视着那个人的目光总是温柔而缱绻，像冰冷的幽海中深藏着的炽热的火焰。
“那个，是他给你的吗？”希斯拉德歪了歪头，盯着暗之战士的背包。
光一怔，从包裹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图腾：“这个吗？”
那是雕刻着哈迪斯模样的图腾，是在一切结束以后，暗之战士从爱梅特赛尔克那里获得的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物品。
“这样啊。他居然也有闲心去雕刻这种小玩意。”希斯拉德看着那枚对他来说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图腾，一直以来充满着轻快的语调也终于染上了几分哀伤的意味，“哈迪斯把它留给了你，大概是希望你……能记住他，记住我们吧。”
“唔。”光握紧了它，图腾的棱角刺痛着他的手心。
“我终究也只是他制造的这个巨大幻影的一部分。亚马乌罗提终有一天会消失，我也一样。”希斯拉德放轻了声音，“在那之前……我也希望，你能多看看这里。”
“毕竟，”他的语气又重新明朗起来，“你也是亚马乌罗提的注册市民啊。”
“……我会的。”光哑声说。
“那么，晚安。”那个希斯拉德的幻影的目光仿佛透过了这虚幻的建筑，直直注视着海穹之上，他似乎看见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十分满足的微笑，“愿你旅途平安，我的朋友。”
光眨了眨眼，刚才还在身边的巨大古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一个轻易破碎的肥皂泡那般。
“晚安。”他闭上眼，让这深海之中的属于爱梅特赛尔克的魔力涓流继续缠绕自己，静悄悄地流淌着。
